艾医生说,整个岳城的西药都紧缺,因为岳城所有的西医院,全是一家船舶公司的船进药。这家医院的药物补给跟不上,其他医院亦然。再加上下午一场事故,掏空了整个西医系统的西药。“你们的老百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艾医生痛心疾首,“病人不用药,很快伤口面就会大出血。”顾轻舟的心,这时候反而很镇定。她有办法可以救何微的,只是她知道西医在急性病方面更快捷,可以减少何微的痛苦。中药会慢一些,何微的痛苦也多些,顾轻舟也没提自己救治的话。既然现在西药短缺,顾轻舟只得顶上去。她很淡定,对艾医生道:“你需要的药物全部给我,我去办!”艾医生也想让她试试。多尝试,病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这也是艾医生想要的。顾轻舟拿到了药方单子。她回到了病房,跟何梦德和慕三娘道:“姑姑,我家里还有点事。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微微,我要先回去一趟。”慕三娘泪眼婆娑:“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司慕就跟着顾轻舟出来。顾轻舟把药方拿到手,先在下楼的电话亭给霍钺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帮忙:“就要这几种药,若是没有的话,只有盘尼西林也行。”霍钺那边声音顿时没了。顾轻舟还以为风雨把电话刮断了,准备挂了时,霍钺道:“好,我派人去找!”同时,霍钺又问,“轻舟,何微现在是否很危急?”“是的。有药的话,都只有五成活命的机会,现在却没有药。她要高烧不退。”顾轻舟道。霍钺急忙挂了电话。这次是真的挂了。霍钺记下了顾轻舟说过的几种药,交给锡九:“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弄到!”“西药啊?”锡九蹙眉,“这东西很难弄的,最近西药都挺紧俏。”霍钺幽深的眸光一紧。锡九很久没看到霍钺露出这等凶煞神色,所有为难的话都咽了下去,道:“我这就去办。”霍钺这才收回了视线。他自己开车,重新回到了医院。这次的脚步,比先前一次更加快,他急匆匆进了病房。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哭声。是何微的哭声。“好疼!”何微不仅是在哭,还是在嚎叫。医生给她打过的药效果过之后,她清醒了过来。人一旦清醒,烫伤处的疼痛,根本不是她能忍受的。何微多么懂事的孩子,假如她能忍住,根本不会当着她父母面哭的。“阿爸,我好疼!”何微的哭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凄厉。“不能动,微微你不能动!快,快去叫医生来!”何梦德压住了何微的肩头,不让她乱动。霍钺推门进来。何梦德也顾不上客套,按住了何微的肩膀,却见霍钺道:“我来吧!”说罢,他将何梦德拉开,上前用身子匍匐在何微身上,将她疼得痉挛的身子压住,既让她能顺利呼吸,又不至于移动太大,牵扯伤口。何微一惊。她似乎才认出是霍钺,一下子愣在那里。“霍爷?”她低喃,难以置信,“霍爷,您来看我了?”惊喜交加,倒也忘了疼。靠得这么近,她能看到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她,苍白狼狈。“好疼!”何微眼泪莫名其妙就往下掉。霍钺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蜷缩着,似被一只手用力抓住。他道:“我陪着你,会过去的!”何梦德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了,急忙去找医生。艾查理来了。他来了之后,用他那极其流畅的中文,告诉何梦德,目前别说麻醉药了,就是盘尼西林都没有了。“如果今晚台风能停,船明天下午就能到码头,那么明天晚上就可以用上药。”艾查理道。何梦德差点跌坐在地上:“那我女儿”“只能等!”艾查理道,“我已经去想办法,托我的学生和朋友们去找药。请您信任我!”“不,不!”何梦德声音尖锐起来,“我们要回去,我们自己家有药!”“什么?”艾查理又震惊又惊喜,“什么药?”“中药!”何梦德道。说罢,他就要去抱走何微。艾查理急忙去拦:“何先生,您听我一句:病人现在不宜被挪动,她的伤口很容易感染。我知道中药很好,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若是修养三四天,烧褪了下去,再用中药我也不介意。”他在中国多年,接触过很多名医,对中医也有他自己的崇敬。“不行,我不能让我女儿在这里等死!”何梦德的情绪很激动。艾查理使劲劝他。他们俩声音很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慕三娘就急忙去看。一问,慕三娘也知道没药了,当即哭出声。“回家,赶紧回家!”慕三娘也道。“不行,你们会害死你们的孩子!”艾查理是个将病人视为己出的医生,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应该坚持让病人留下来,不能挪动加剧第二次伤害。况且,没有盘尼西林的情况下,伤口一旦恶化,何微的高烧就再也退不了。“不行!”艾查理跟何梦德和慕三娘吵了起来。艾查理今年六十岁了,为了何微的救治方案心力憔悴,现在还要跟家属吵架,加上他今天太忙没吃饭,身子有点不稳,差点跌倒。“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跑了过来,紧紧扶住了艾查理,“老师,您没事吧?”艾查理摇摇头。中年人转脸去骂何梦德和慕三娘:“不成体统的愚民,这里也是你们能争吵的地方吗?我们在救你们的命,你们却如此对我的老师?”这位中年人叫王起,是艾查🏙🚜理的众多学生之一,反中医的激烈派。“我们没有说医生什么,我们只想把孩子弄回家。”何梦德几乎也要哭了。王起冷哼:“弄回去等死吗?”“你们医院没药,我女儿在这里才是等死,我家里有药!”何梦德坚持道,“不能等,孩子在发烧。”“开玩笑,你家里有什么药,中草药?”王起的声音,全是鄙视。何梦德和慕三娘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草药味,让王起特别反感。门口的争执声,何微也听到了。她被霍钺贴身抱住,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让她使劲忍住喊疼,额头已经布满了细汗。她疼得浑身颤栗。眼泪顺着眼眶,就滑落到了枕头上。“没事,很快就不疼了。”霍钺低声,一如既往的温柔。看着何微疼得满头的汗,而他靠得这么近,就很顺便的亲了下她的额头。何微浑身一僵。霍钺道:“少夫人去给你找药了,很快就没事的。”何微想:原来是姐姐托他照顾我。她怔怔的,一颗心乱跳,若不是疼痛感一阵阵似海浪席卷,何微都要以为眼前是梦境。“没有药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留在这里还有三分希望,带回去用什么草药,伤口感染恶化,就是死路一条!”门口传来中年人轻蔑的声音。何微疼到了极致,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疼得太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重新陷入昏迷中。霍钺这才直起身子。他蹙眉看了眼门口。门口还在吵,中年男人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霍钺也听到了:“你以为是什么小病?这是大病,是烫伤!要死人的!你们中药厉害,光退烧这一样,你们做得到吗?”霍钺蹙眉。这话,别说何梦德夫妻,就是旁边的美国人艾查理,听着也不舒服,道:“中医的退烧药有好几种,其中的安宫牛黄丸,若是能找到,现在用在这伤口上,肯定不错。”艾查理刚刚担心过头,又因为劳累和疲倦,都忘了这茬,此刻想起,问何梦德夫妻:“你们有安宫牛黄丸吗?”何梦德低了头。王起对艾查理道:“老师您不知道,那是秘方药,制作一颗安宫牛黄丸的材料,要上百两黄金,整个江南的药材铺子都不一定有。”艾查理眼中希望的火焰,慢慢灭了下去。可惜了。就在艾查理感叹的时候,顾轻舟已经写好了单子,交给副官们去找:“每一样药都要找齐全。其中这牛黄要纯天然的,价格再贵我都要,一定要弄到!”副官道是。除了要犀角、牛黄之类价格比黄金还贵的珍贵药材,顾轻舟还要了些很简单廉价的东西。她亲自去了厨房。厨房的人诚惶诚恐。“少夫人,您想要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做。”厨娘忐忑道。顾轻舟问:“有猪油吗?”厨娘道:“有有。”说罢,就从橱柜里找到了一个小坛子。坛子是深口的,可以看到里面微白的猪油,这个时节有点化了。“你去外头,找一颗柳树,把柳树皮割开,刮下那层白给我。”顾轻舟道。厨娘微愣。外头大风大雨的,厨娘还是不敢有二话,立马穿了件蓑衣去了。顾轻舟就在厨房找到了平日里煲粥的小炉子。拿到了砂锅,顾轻舟对另一个厨娘道:“去洗干净。”厨娘道是。柳白刮回来了,顾轻舟将猪油和柳白混和,开始熬煮。“这是要做什么吃?”厨娘们在旁边窃窃私语。“去问问。”“别别,少夫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另一个厨娘小心翼翼道,“等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