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采臣看到了一艘大船,稳稳当当浮在河面上。船身被漆成大红色,上面贴了一排“囍”字,被夕阳一照,亮得刺眼。
船帆也是红的,三只高大的风帆高低错落,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像三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船分上下三层,船身长约三十丈,从这个角度望去,廖采臣能看见上面忙忙碌碌的人影:是丘家的那些下人们,他们在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婚礼做着准备,有的手捧托盘在甲板上疾步走动,有的则跪地擦拭着船身的浮雕和彩绘,生怕落了一点灰尘。
可是船上越是热闹,廖采臣心中便越觉得疑惑。因为这热闹仿佛是镶嵌在一层玻璃下的,只能看得到,却触不着也感受不到。这番热闹的景象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了,廖采臣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翻看一本图册:这艘船,这艘船上的人,都是画笔描出来的,他和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笼罩在大船上的那一层薄薄的雾气吗?使它看起来虚无缥缈,像被风一吹就会散掉似的。
廖采臣觉得身子有些发僵,眼睛也被船身的颜色刺得发痛,他忽然很想告诉旺儿,自己不去了,不成婚了,要他把自己送回岸上。
可就在他思前想后之时,小舟却加快速度划到了大船边上,夕阳被巨大的船身遮住,一条长长的舷梯从上面伸下来,他在旺儿的引领下登上了梯子,神色茫然地攀上了大船。
迎接他的是一张张笑脸,丘家的下人们脸上都堆着笑,和旺儿一样。可是廖采臣却觉得这些笑脸很假,他们的笑容没有温度,里面还含着一丝惧意,仿佛是有人逼他们做出这幅模样一般。
丘然没有出现在迎接他的人里,旺儿说按照风俗,夫妻二人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廖采臣心中踏实了一些,他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来到楼船的顶层,进入了一间同样被红色充斥着的房间。
床上放着一摞叠放整齐的嫁衣,上面还搁着一顶彩冠。彩冠以金丝网为胎,上缀挂有珠宝流苏的礼冠,圆框之外饰以翡翠,冠旁各缀二博鬓,冠后缀金翟一只,翟尾垂下数行珍珠。精美绝伦,比他唱戏时戴的那些假的彩冠不知美上多少。
可是现在,廖采臣却没有被这顶穷工极态的花冠所吸引,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一托盘闪闪发亮的金锭上。五十多只金元宝,被飘忽的烛光映得刺眼,瞬间点亮了他心头的那把火。他看着它们,声音微微发颤。
“这些......这些是......”
“这是公子要我拿给姑娘的,是姑娘的聘礼,公子知道姑娘和茶园闹翻了,所以这些金子姑娘自己保管着便是。”
后面的话廖采臣完全没有听到,他只知道,这盘金子是自己的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它们不仅可以让他还了赌债,而且下半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他从此可以结束四处漂泊担惊受怕的日子,可以像那些富贵闲人一般,肆意挥霍自己的人生了。
“廖姑娘,我伺候您梳洗换衫吧。”
小丫头的话把廖采臣从美梦中拽了出来,他愣了一愣,这才将目光从那盘金元宝上恋恋不舍地转了回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从小就没被人服侍过,倒有些不习惯,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