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晔离开神殿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他是神,不会有这种人类才有的感受,可是二十几年人类生活让他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也有了人类才有的感知。他浑浑噩噩地跟着那位引路的仙君来到了自己的神殿,然后独自一人坐在殿内沉思。这只是他一人的劫难,连累那么多人类不是他的本愿,然而正如元始神尊说的那样,再不济这些人类也可转世再生。然而…然而…
池木也不过是众多被连累之人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却因为拯救他人以身祭剑,而让自己的神魂不得安息。与他相处的一幕幕仍历历在目,池木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假以时日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这一切都被他所谓的历劫给毁了,他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再怎么转世都不过这么二十几年、甚至更少的光阴。神就如此高人一等吗?为了一个神的飞升,可以牺牲上百上千上万凡人,他们的生命在神眼里不是活生生的人命,只是一个个数字罢了。
是他对不起池木。
神界没有什么重大事务,像江晔这样的武神更是只有遇到战事才需要出面解决。因为江晔是半途飞升,神魂虽然已经归位,但是与剑身的融合并不完全,因此江晔需要花很多时间来完善神魂,也需要来补全遗失的记忆。
人界千年过去于神来说虽不是转瞬须臾,却也并不漫长。池木转世时,江晔的神魂便感知到了盘古剑的烙印。江晔从修炼中睁开双眼,千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当初刚刚飞升时仍未摆脱青年稚气的人类,他已经变得和其他神一样,无喜无悲,对一切都冷淡处之。然而池木的转世还是在他无波无澜的心池内震起了涟漪。
江晔寻着那道感知来到了人界。千年于人界来说是漫长的,王朝改朝换代,山川更迭,海水变成平地,连当年名扬四方的池家山庄也成了久远的传说。
江晔从当初池家山庄的地方离开,那里如今成了一个城镇,依山傍水,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也算是一个好结局了。池木这一世投胎在一个将领家中,对凡人而言这是一次完美的投胎。大多数人都想投生于王侯将相家中,享尽富贵荣华。池木这一世仍然叫池木,他的父亲是开国皇帝的左膀右臂,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般来说这个剧情会演变为功高盖主而引起皇帝猜忌,但是池木却幸福地长大了。他受尽宠爱,从小习武从军,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世人都说池将军又给大夏江山带来了一位天才将领,连皇帝都对池木称赞有加。池父甚至都想着早些请辞让儿子接班,自己早点享福。
正是在这样一个幸福的故事里,这样一个令人羡艳的人生里,池木在二十六岁时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江晔没有去看池家人的反应,他只是看到穿着铠甲的少年手里紧握着红缨枪,正如当年那身红色的衣衫,铠甲被鲜血染红,红缨在风中飘扬。这场战争大夏大捷,只是那位天才将领却死在了这场本就没有多少伤亡的战役里。
下一个千年,江晔又来到了人界找到了池木。这一世池木生在普通人家,虽非大富大贵,但是生活也简单幸福。他随着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着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段简单平凡的人生,却在二十五岁时因病去世。
江晔两次都试着挽救池木的性命,然而法术对池木根本不起作用。池木的死是注定的,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江晔尝试他亲身干预池木的人生,能不能有一丝挽救的希望。
再下一个千年,池木转世在一个书香世家,他年幼聪颖,一路考取功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朝廷官员。江晔假扮成池家邻居,同池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见证他官场得意,人生正走向光明未来。一场瘟疫席卷京城,池木为救百姓亲自来到瘟疫肆虐的地方,他染上瘟疫,江晔想尽办法救他,最终又只能看着池木闭上双眼:“拜托你…照看我的家人。”正如几千年前一样。
然而感情却又与几千年前不尽相同。当他还是人类时,他感受到悲痛,想要流泪却被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流不出眼泪,同时还要接受自己并非人类这一事实,双重夹击让他根本无法厘清思绪。而当了几千年的神似乎已经让他和那些之前他认为高高在上的神同化了,当他看见池木死在他面前,他似乎是麻木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几千年的光阴磨灭了他感知情绪的能力,那种伤感就像一只蚂蚁在他的身体里爬,没有强烈的不适感,却有密密麻麻、细密的感觉,不痛不痒,却难受至极,且无法排解。
不知道是几千年重复去参与池木人生的关系,还是他的神魂中有自己烙印的关系,他对池木的情感好像和当初刚认识他时有所不同。那时他把他当成好友,心灵相通,而如今好像超越了友情。他一开始只是为了赎罪,是赎罪吗?还是不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也不知道。这些感情太过久远,远到让他想不起来当年的细节了。
江晔合上池木的双眼,将他火化,青年的躯体成为一把灰,他把他装入一个木盒,埋在石碑下,然后离开。与过往的千年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