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搬到了桐城隔壁城的丰县,虽然手上还有些余裕,和白手起家也没什么不同了。君尹感受最深的就是母亲开始在家里陪他了,父亲在外忙得脚不沾地,家里没有用人,家务活只能由母亲来做。本就是从小富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开始祝芝连怎么烧饭都不知道,不过多失败、多尝试几次,也就渐渐熟悉了,她也能做出美味的菜肴,会把君尹和君道成的衣服洗得白净亮堂,缝补衣服也不会扎到自己的手指了。只是母亲原本细腻的双手变得粗糙,脊背也不如以前挺立了。
君道成在外行商,也就是把一个地方的特产带到另一个地方买卖,循环往复,赚些差价,干这种活本就不着家,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待不了多久,一年也只能存下一点余裕。祝芝安慰君道成自己也会出去做活补贴家用,让他放心在外奔波,自己会照顾好这个家。君道成摸着妻子粗糙的双手,面露不忍:“我对不起你和尹儿,也对不起你爹娘,当初说好将你下半辈子托付给我,我却…”说着眼眶就湿润了,祝芝抱住他:“没关系,你已经带我经历了我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若不是嫁给你,我也只能当个闺阁小姐,永远也无法出镇亲眼看看这世间。尹儿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短暂的相聚后又是分别,祝芝在胭脂铺子里做活,回家还要做些家务,君尹白天自己读书习字,帮母亲分担家务,他想一起去店里帮忙,却被祝芝制止了。
过于劳碌让祝芝的身体变差,终于在寒冬的季节,她染上了风寒。君尹拿着钱跑去医馆请来大夫,拿着大夫开的药方熬药,一日日地喝下去,病情不见好转,反倒是烧得更严重了。君尹急得给父亲写信,却不知道父亲在路途上能否收到,他又跑去医馆请来大夫,大夫也无能为力。
小小的君尹抱紧了母亲,祝芝唇色发白,脸上是异常的红,她滚烫的手心摸上君尹的手,君尹连忙用力握住:“娘,你放心,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不知是在安慰谁。
祝芝咳了几声,坚定地望向君尹:“尹儿,娘可能要不行了,不要自责,也不要怪你的父亲,要和你爹两个人好好活下去…”
再撑了不过三日,祝芝就离开了人世。君尹看着他娘亲的脸哭得快要断气,明明还好好地躺在床上,怎么会没有回应了呢,他一遍遍喊着“娘”,却是再无人回应了。
君道成赶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飘白了,邻居好心,替祝芝办了葬礼。
君道成跪在灵堂前,泣不成声,嘴里只能一句句重复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丧事过后,君道成又要跟着商队寻路子,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干这件事,旁的他也不会了。然而祝芝死后他的好运好像也消失了,渊国内乱外乱频发,朝政不稳,经济自然也难以维持。行商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一次次的失败击垮了君道成。
自那以后,君道成也不出门了,他整日浑浑噩噩,君尹只能自己照顾他。
君道成是个很有志向的人,然而在现实一次次的打压下,他的志向好像已经被消磨殆尽了。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可以缓解痛苦的方法,喝酒。喝醉了就可以忘记过去,忘记痛苦。君尹不知道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无所不能的伟岸父亲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佝偻中年。君道成谁的话都听不进了,喝酒好像真的给他带去了快乐,他每天喝得烂醉,喝醉了就笑,毫无清醒与理智可言。一开始君尹靠着打工的钱还能勉强过活,直到君道成染上了赌瘾,君尹再也没有家了,自从母亲去世,他以前幸福的家就被冲垮了。
为了娘亲的遗愿,他必须好好活下去,他试着唤醒君道成,却毫无办法,于是他决定离开这个名存实亡的家,让君道成自生自灭。
他带上了为数不多的盘缠一个人上路了,出了城,饿了就吃干得发硬的烧饼,渴了就找河水喝,睡觉就找个隐蔽的地方铺个被子。他一个劲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不知是老天开了眼还是没有睁过眼,竟真的让他这个小孩独自一人存活了下来,后来他开始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找一些能干的活挣些钱。距离他离开家里两年不到的时间,他父亲的债主就找到了他。君道成躲了起来,让债主去找君尹还钱。君尹当时正在给一家酒楼做工,身上好不容易有了些钱,被几个大汉围住殴打了一顿抢走了,酒楼的老板嫌他惹麻烦,把他辞退了。他又回到了身无分文只能露宿在外的生活。当那些债主再次找到他让他去做活挣钱时,君尹躺在地上已经不想再反抗挣扎了,好像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会被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回原来的样子。他闭上双眼,踢打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身上好像哪里都疼,又好像已经疼得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感觉意识在远去,然后听到一个像救世主一样的声音:“住手!你们对一个孩子做什么呢?!”
这是君尹第一次遇见沈翊年,以如此狼狈不堪又卑微低贱的样子。
当小小的君尹睁开眼的时候,他只能看见眼前这个长得像天仙般的人,他是君尹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从前君尹觉得娘亲美得像天仙一样,如今看见这个人,他却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这种令人震撼的美丽了。男子看他呆呆的,还以为君尹因为疼痛还没回神,就端来一碗药把勺子凑到君尹嘴边给他喂药:“乖啊,喝了药就不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