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年,也就是方才说书先生侃侃而谈的主角之一,月华神君。他既不如说书先生说的那般面目骇人,也不如百姓反驳的那般温润如玉。若是看他着装,一身翩然白衣倒是显得气质出尘,可惜他的脸和温润如玉完全沾不上关系。月辉的至阴精华滋养下,他不仅有一副与寻常男子不同的肉体,也有着一副雌雄莫辨的艳丽面容。眼尾上挑似有一丝魅色,鼻梁高挺而笔尖小巧,唇珠小而圆润,嘴角天生上扬,左边嘴角下还有一颗褐色的小痣,为这张原本干干净净的脸平添几分魅惑的味道。
方才那位反驳的公子就坐在他身后的隔壁一桌,沈翊年朝他打过招呼之后,也没了听说书的心思,站起来往茶馆外走去,经过那位公子时,隐隐约约有梅花的香气飘来。
暑日里怎会有梅香?待到沈翊年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茶楼门口,再回头时,那位公子也已经不在原来的座位上了。
兴许是闻错了吧。
外头的高温炙烤得地面都发烫了,茶馆的店小二萎靡不振地靠着门柱子站着,看门的黄狗也昏昏沉沉地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人间的高温并不会对神仙带来影响,只是这阳光着实刺目,沈翊年本就是月光灵气幻化,有些受不了这阳光直射,拿出扇子遮在了头上。
他此次下凡是受元始神尊所托,调查六界突然出现的魔界异象。说是异象,其实也只是隐约察觉到些不寻常之处,也许只是有些魔界之人心有不服想报仇雪恨罢了,因此沈翊年此次下凡主要还是想体验一下人间百态。神与仙无欲无求,虽然大家各司其职,但是说白了都是闲差,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也就是聚在一起聊聊天,或者独自养养花草看看古籍。这么千年下来也属实无趣,听闻人界有其他五届都没有的好玩有趣的新鲜事物,因此沈翊年也主动提出自己去调查异象之事,然后游历六界。
这次下凡的地点是一个叫做业城的地方,初临此地,沈翊年便隐约察觉到了鬼魂作祟的迹象,原本想去茶馆打听,然而不管是说书先生还是听众们,都没有人提及有异常之事,打听过后得知这个业城下面还有几个县,兴许是附近县城的异象引发的迹象也说不准,于是沈翊年决定先去最近的县城打探一番,再慢慢走完全部县城,顺便体验当地民俗。
沈翊年走近那快要睡着的店小二,将其快要跌落的身体扶正,问道:“劳驾请问,这里去枫叶县该怎么走?需要多久?”小二迷蒙睁眼,看到了眼前这容貌艳丽的公子,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去枫叶县往东坐马车一个时辰便到了。”
“多谢。”沈翊年问完后便找了个没人的隐蔽角落,略一施术法,便已到了枫叶县中。只是这落脚点实在选得不好,这次是在一个酒楼门口,门口站了个小厮正在揽客,看见凭空出现了个人,吓得跳了起来,看沈翊年气质出尘不像是坏人,才放心下来。小厮连忙踹了脚门口狂叫的黄狗,笑咪咪地朝沈翊年跑来:“客官,进来坐坐?我们酒楼可是枫叶县最大最好的酒楼啊。”沈翊年看了看那狗,又看了看小厮,问:“这儿有什么好酒?”小厮忙不迭地回答:“哎哟客官你可问对了,我们酒楼的‘醉仙’呐,不是我吹牛,整个县的百姓,喝了我们的酒,没一个说不好的,喝了还想再喝,客官,随我里面请?”那小厮一手抓着搭在肩上的毛巾,一手伸开指向自家酒楼门口,殷切地看着沈翊年。
沈翊年被他看得眼皮一跳,迈开步子进去了。
这酒楼的装潢着实是不错,要问为什么,只因着那牌匾上三个大大的金色字体“醉仙楼”,沈翊年看出来了,那是纯金的。这么多金子,肯定要不少钱。里面也装修得十分喜庆,都是金红金红的。只是这客人,却只有两三个,委实奇怪。
沈翊年要了三坛酒,再要了几碟小菜,边吃边问那小厮:“你们这酒楼,怎的客人这么少?”
那小厮一脸碰了晦气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还不是那鬼秀才害的!”
“鬼秀才?”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那小厮倒是自来熟,看掌柜的也昏昏欲睡,直接一屁股往沈翊年旁边的凳子上一坐,“这鬼秀才啊,是五十年前才出现的。当时我们县里,有个穷书生叫范静。他爹是个屠夫,凶得很,据说以前是个杀人犯。他娘是个寻常妇女,平时在家里刺刺绣,缝缝衣服。那书生和他娘都怕那屠夫,生怕那屠夫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屠了。那屠夫爱赌钱啊,赌了个倾家荡产。”那小厮讲得高兴,喝了口茶,继续说:“他没钱也要赌啊,靠自己那小本生意赚的钱,根本不够,再说这县上的人大都怕他,也没几个人去买他的肉,生怕买了不干净的肉回来。那屠夫听说做官挣钱,便让范静念书,念不好了,就往死里打。他那娘也是可怜,范静第一次考试没中,他爹快气疯了,想着自己的买书钱都白花了,骂骂咧咧就要砍下他一条手臂来,他娘吓坏了,见着自己儿子要被自个儿夫君砍了,连忙扑上去,屠夫一下就把那女人给砍成了两半,流了一地的血。他早就已经丧心病狂,骂了句‘晦气’就摸了那女人身上的钱继续去赌,留了老婆的尸首和儿子在家中。范静吓得尿了裤子,帮他娘敛了尸,又不敢问他爹要钱办丧,只能偷偷埋在家门口的地里。过了一个月,那屠夫忽地就死了,仵作去验尸的时候,就见那屠夫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不知是用什么砍的。他眼珠子瞪得特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五脏六腑流在外面。后来那县里人都说是他娘出来报仇了,纷纷喊恶有恶报。范静自他爹死后,像疯不疯,整日地读书,没日没夜地读,每次考试都有他,每次榜上又都没有他。慢慢地,他整个人疯疯癫癫的,直到他60岁才考上了个秀才。那日放榜之后,他整个人疯疯癫癫地跑上街,口里喊着‘我中啦!我中啦!’一路疯跑,后来倒在地上不动了,几个胆子大的人上去一看,见那范静口吐白沫,死绝了。范静在县里又没有关系好的,当地官员只能随便找了几个人,把他的尸体用席子一卷,随便扔在了县城外的一片野树林里。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些进省城考试的书生,只要经过那片林子,大都凶多吉少,随行的书童、家丁也都不见了踪影。五十年下来,只有八九个人逃了出来,还都疯了,嘴里不停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都给你,不要杀我……’。现在没人啊,是因为全在月华神君的殿里祈福呢。”
沈翊年没料到自己在这县城居然挺受欢迎,立马正色,问道:“既然去乡试的考生大多失踪,亦或疯了,为何这50年来,还有考生去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