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简短地跟普鲁托尔说明了一下当下的境况——大抵还是布罗谢特跟他说过的那些事情,只是刻意地隐瞒了伊凡勒斯子爵很有可能已经亡故的事情——他唯一的消息来源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梦境,能够立刻相信的大概也只有布罗谢特这位在神学研究这条路上走了不知道多远的人。普鲁托尔只是安静地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两人随后便陷入了一段难以言喻的沉默氛围中。
“巴兰杜克男爵,”又行进了一段距离,普鲁托尔突然开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
埃修在心里大概测量了一下两人目前的大概位置,他们早就脱离了奥登堡的范围,距离伊斯摩罗拉也不算太远,如果焚野全力奔驰的话,大概半夜时分便能抵达。前提是今晚的月光皎洁到足以照亮危机四伏的广袤雪原——埃修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反对。于是沿着冰流找了一块相对平坦又避风的小湾。由于两人是在重围中仓促出逃,不可能有时间优哉游哉地打包行李,自然也不可能携带火绒与火石,还是普鲁托自己去野外劈了些木柴回来,以娴熟老练的手法钻木取火。
篝火升起来以后,埃修又从冰流里逮了几条鱼,姑且解决了两人的晚饭问题——其实不能说“几条”,从普鲁托尔开始跟树枝较劲时埃修便泡在冰流寒冷刺骨的水流中,不停地往岸上扔鱼。待到普鲁托尔钻出火星、点燃枯叶,河岸旁是一大片活蹦乱跳的银鳞。普鲁托尔一开始还以为埃修是在未雨绸缪地准备干粮,然而等他吃饱以后,埃修仍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将鱼串上木棍。大有不消灭干净不罢休之势——一整天下来埃修都没怎么进食,在波因布鲁里,他先是差点被守备军射成四面漏风的筛子,随后又经历了高强度的连续作战,消耗甚巨,只能通过大量的进食补充体力。焚野也凑过来,叼了几条鱼去一旁啃。
普鲁托尔烤了会火,将身子烘暖,大概是百无聊赖,他将身前的雪地抹得平整,取了根木棍刻画起来。埃修在烤鱼的间隙瞥了一眼,发现很有既视感:那赫然是一副极其精简、却又相当规范的北境地图。而后普鲁托尔以纵横东西的四块石头代表凛鸦、瑞恩、申得弗以及波因布鲁四座重镇,一些木炭的残片代表交通要道上的重镇,最后在雪地上戳出若干小孔代表星罗棋布的村落。普鲁托尔随后又花了一段时间勾勒出北境与内海的海岸线,出神地凝视一会,突然看向埃修:
“男爵,照你的说法,阿拉里克家族与阿尔德玛家族都选择站在我那尚未谋面的姑姨厄休拉那边。那使落半岛与瓦尔雪原以东的地区基本上已经可以视作她的领土。”普鲁托尔手中的木棍在使落半岛湾区的位置指指点点,“那些欠下阿拉里克公爵巨额债务的领主想必已经明智地选择了自己的立场。申得弗的位置就处在凛鸦城与瑞恩之间,阿拉里克公爵只要愿意,能够很轻松地调集兵力阻断我父亲与亚历克西斯叔叔彼此交流的海陆渠道,他们两人甚至有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的变故。而在军事力量对比上,失去大半领主支持的父亲也有可能居于劣势。真是好手段啊……先前我在前往波因布鲁时遭遇的伏击,应该也是我那姑姨的手笔。”普鲁托尔慢慢地将地图抹乱,木棍扔入火堆,看向埃修,眼中倒映出炯炯的光:
“所以我更是好奇,巴兰杜克男爵,为什么你会选择帮助我一个身陷敌营?既然他们拉拢了女爵伊丝黛尔,那想必没有理由不跟你接洽。”
“我加入瑞文斯顿时间比较晚,应该是来不及吧。”埃修随意地说,“更何况我立过誓言。”
“阿拉里克公爵与阿尔德玛公爵两人也先后对我父亲立下誓言,”普鲁托尔说,“而且我至今还记得父亲以龙牙剑当场册封女爵的场景,那她做了什么呢?带着部队闯进我的宿舍将我打晕,我的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你我都知道,誓言具有的效力只是唯心的,所以不要试图糊弄我,男爵。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救下我的举动是在跟女爵抢功亦或者另有所图。在宫廷长大,天真的结束只会比成年来得更早。”
“我并不是因为对国王,也就你的父亲立下誓言才决定救你。这是伊凡勒斯子爵的要求,我与他订立了不可撼动的誓约。”埃修回答,“在我成为领主后,他向我提供了帮助,而保护你的安全,则是子爵唯一要求的回报。”
普鲁托尔摇了摇头:“伊凡勒斯子爵当初曾经在凛鸦城与我父亲据理力争,如果不是亚历克西斯叔叔血洗了芬布雷堡,他们的争论——或者是伊凡勒斯子爵单方面对我父亲的詈骂可能还不会结束。他是最不可能支持我父亲的。我很难相信。”
“那也许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伊凡勒斯子爵本人。”埃修回答,“其实我也不了解他这么要求的动机,只是在履行誓约中我应尽的义务而已。”
“那总该是有期限的吧,就算伊凡勒斯子爵要求你当我全天候的终生保镖,你肯定不会同意。”
“到你成年为止。”埃修说。
普鲁托尔笑了:“那你可真是走运,男爵。我三个月后就要进行自己的成人礼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在这三个月期间,争取让北境的内战落下帷幕。”埃修回答,“到那时候我们再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