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士兵赶紧把他抬到了王瑾这里,但王瑾也没办法。半个肚子都被大刀豁开了,肠子不仅流出还有破裂,这得往人民医院送啊。单以失血量而论,不输血就是必死了。就闯营这种消毒靠醋,缝合靠缝衣针的救治水平怎么可能救得了。他带到战场的这几个大夫只能治跌打损伤,处理轻微的红伤和骨折,士兵要是受了致命伤基本只能等死。
王瑾摇了摇头,送伤员来的几个同袍就知道不行了。他们都是老兵,自然知道这种伤已经不可能活,送到这里来也只是死人当活人医。王瑾低声问道:“他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本来王瑾是问送他来的这几个人,没想到这伤员自己答道:“严为明,阳和人,儿正美……小名大郎,妻杨……小名花儿……逃难……失散……帮我吧……不成了。”
几个士兵看了看王瑾,王瑾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人俯身用匕首杀死了严为明。对于老兵来说,这样了结自己的同伴已经是很平常的事。王瑾身后的文书写下了他的遗言。其实记了也是白记,闯军得十几年后才有可能去找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开始一边念经一边收殓尸体。和尚道士吃不上饭造反的也不少,那种像王自用一样纯属顶着出家人名头的长工,就直接还俗了,但也有个别投奔闯军的僧道是有一些宗教修养的,至少会念几句经文。王瑾让他们别还俗,负责殡葬,17世纪的军队里有一点宗教生活还是有益的,在明末这个人间地狱中,让士兵们相信死后有神佛超度自己,多少也能让他们活得更有信心一些。
从严为明的名字来看,他的家庭应该是有一些文化的,说不定还是个军官,否则不会起“为明”“正美”这样的官名。比如说刘宗敏,本来就叫刘大,“宗敏”二字是学徒之后师父给起的。王瑾隐约记起了这个人,当初他统计全军名册,着重调查过谁曾经当过军官。严为明似乎曾是个小旗,现在是陈虎山手下的管队。造反原因是欠饷,儿子生病把家中钱都花光了,他在借钱的时候杀了克扣军饷的上官。
身为下级军官,被自己的父亲起了“为明”的名字,也曾为国戍边杀敌,结果却因为几两银子而做了反贼,家破人亡,最终死在明军手里。在这个乱世之中,他的人生甚至算不得特别悲惨的。但是在这个大战在即的时候,还是引起了王瑾的感触,或许是因为和其他普通百姓相比,他与当了多年兵的王瑾更像同类。
大明朝还有无数这样的人,在这个外虏日近,国将沦亡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前线杀敌求取功名的机会,甚至连生存都不能保障。王瑾当年也曾经想过要不要一直做官军,可经过了无数次的欠饷、断粮之后,他还是决定当流寇,不管将来怎么样,起码现在先别饿死。
就在这时,只听得战鼓擂动,曹兵杀上来了。
骑兵对战失利,反而提振了流寇的士气,曹文诏有些恼火。就在这时,艾万年部发出了一支起花火箭作为信号,这表示他部队的伤亡已经很大,必须要后队来支援了。曹文诏当即下令,对面前的流寇发起进攻。
因为知道官兵有很强的骑兵,所以闯军预备了一些手段。指望他们用长枪方阵抵挡官军当然是不可能的,原本惯用的壕堑战术也没法用。这里的地上石头太多,而且还要引官军前队入伏,不能预先挖沟。所以闯军准备了几个人抬着就可以移动的轻型拒马,摆在阵前阻碍骑兵的冲击。曹镇骑兵当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撞拒马,步兵在前开路,直扑闯军。
战斗一开始就对闯军很不利。曹兵的火铳一开火,田见秀和李文江立刻感到了差距。曹兵打得准,装弹快,远非很多已经腐朽废弛的部队中那些名为官兵,实为武装农奴的货色可比。到了冷兵器肉搏的阶段,差距更加明显。官军的武艺更精,训练时间更长,吃得更饱,护甲和武器更好。闯军中造反只有几个月的饥民占的比例实在太大了,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和主力官军硬碰硬极为不利。
仅仅交战了两刻钟,前沿阵线就出现了很大的伤亡,两个管队战死,四个管队受伤。能够站在最前面首先迎敌的,都是最勇猛善战的人,打的时间越长,双方的实力对比就会越悬殊。曹文诏的队伍中放出了三支火箭,田见秀和李文江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没多长时间,前沿的拒马已被破坏殆尽,曹军骑兵正准备从两翼包抄。
可就在这时,袁宗第从东边败退过来,刘成功部不知为什么改变方向,向西进军。田见秀和李文江心中都是一凛,看来官军是要两面夹击,一举将他们击溃。
王瑾却有不同的想法。明军的火箭信号并不像令旗、战鼓那样有固定的规定。因为并不是每支部队都装备火箭,也不是更不是所有环境都是适合火箭。还有一点是,不是所有火箭都能飞得起来,横着窜出去把自己的弹药箱点着也是有可能的。也就是曹文诏这样的部队,手上有不少质量较好、比较可靠的火箭。所以在少数使用火箭信号的情况下,各种信号代表什么意思一般都是临时规定的。
不过一支部队使用某种装备如果用得多了,总会有自己的习惯。按照王瑾对曹文诏的了解,在他的部队里燃放一支火箭是求救,两支火箭是进攻,如果连放三支,应该是撤退的意思。
现在曹文诏占尽上风,为什么要撤退?王瑾来不及多思考,他立刻派传令兵通知李文江、田见秀和袁宗第并解释原因,让他们向两侧让开道路,放官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