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闻言，揉了揉眼，站起身，去一张长桌旁，那里每天早晨都会提前烧一壶咖啡备上。他拿了个纸杯，倒了三分之二，雾气升腾，握着一个斜长口的调味瓶，像在茶碗蒸里滴着香油似的加着砂糖，因为他不怎么喜欢甜咖啡。
“行了，好歹今后都是同事，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口子一倒，宛如没有阻碍的沙漏间，缓缓流着砂糖进杯，一时竟也不停下。中原中也彻底清醒了。就好像他站在天台，迎面劈下一道惊雷，他还傻愣着和避雷针似的。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几人散去露出一条路，而出现的躺坐在黑色皮革转椅里，一脸悠哉的神气，手里把玩着一个九连环的男人，不知不觉砂糖加了小半杯。
男人偏头望过来，对他粲然一笑，笑得中原中也差点没晕过去。他将调味瓶重新置在桌面，带着仿佛刚拌好的水泥般的咖啡缄默地回到了座位，埋在屏幕里写报告。
中原中也虽然是办公室里唯一的麻醉医，但技术优良，年轻有为，再加上也没有什么往上爬的野心，还是有些能说话的位置的。方才那句话也算是讲完了，依然有些不服气的医生，只好要么回去座位，要么离开去忙工作，确实没什么时间浪费在一个傲慢的新人上。
身边没有了人，突然变得些许清冷，男人双手勾着那只九连环，忽然抬头，瞧向白壁上的圆钟。一个相近的医生无意识一看，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那眼神竟冷飕飕的，像噙着一片浮冰，原以为是刚刚被惹得生气，没想到立马换成了一张灿烂笑脸，眸子也眯着，玩具朝桌上一丢，对他们柔声说：“那么，我先去吃午餐啦，时间到了。”
说完，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衣摆飘飘地离开了办公室。其他人一听，空闲下来的也纷纷出去。芥川龙之介收了器具，他基本都和中原中也一起去食堂，可现在却见后者忙着报告书，习惯地先走，而且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他。
办公室内貌似没有人了。中原中也好像从坐下后就一直在憋气，终于长长吁了口，倏忽手脚无力，那杯咖啡自然也不可能动。
为什么是他？他不解地想。是不是还得感谢他没有当众指认出他来？他也不相信他认不出他。
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医院新聘的自由医生会是太宰治。还觉得之后会独木桥与阳关道，都见不到对方了。和他做同事，手术又要合作？他情愿转到第二科室去。
实际上遇见他到现在也没有多少时间。可就像是已经经历了三年五载一样。中原中也在珍贵的不用加班的夜晚独爱去隔壁三条街外的酒吧里小酌几杯，既是爱好，又不会轻易被同事发现。那天他去得晚，刚走进，就见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观众。脑子里仿佛有雷达，能嗅到隐约危险的气息。就像医疗剧里的医生总会在日常里秒速出医。他不知道自身是不是正处于，只知道作为一名医生的自觉。然而等挤进去，看见已有人蹲下身查看情况了。
他不得不承认太宰治非常适合穿长款的衣裳，不管是干干净净不带褶皱的那身尤为圣洁的白大褂，还是此时酒吧中暧昧的淡橙黄色灯光下的驼色风衣，波洛领带上的那颗绿松石熠熠生辉，竟比猫眼还绮丽万分。一头乌黑短卷发乱蓬蓬的，在患者身上徘徊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纤弱却又显得极具力量似的。他下意识地想，那是一双极其适合拿手术刀的手。怎么会因为一双手，就好像已经看透了一个人？
他让老板迅速拿来一桶冰水，估计是用来刺激昏迷的患者醒来。中原中也听到旁人说已经喊了救护车，不由自主道：“去医科大附三院吧，离这里很近。”
他扬起头，灯光照进那双鸢色的瞳仁里，泛着涟漪，倒像一杯才端上的威士忌。中原中也只爱红酒，又一滴未碰，不知为何猛地仿佛被灌了几杯陈酿多年的烈酒，浑身都热腾腾起来，偏偏人多又聚暖，降也降不下来。那双似乎对每一个人都显得灼灼深情的桃花眼，眼角都扫着笑意，是细密鸦睫中的一汪深潭水。高挺的鼻梁很是端正，淡绯色的薄唇轻轻勾着。整个一张祸水脸。他心里腹诽着。
赶忙收回眼神，等救护车来时跟着跳上车，他知道今晚又要加班了。没想到几天后再去又见到他，还是相同的装扮，他恍惚间以为不过是那天接下来的场景。于是中原中也知道了他叫做太宰治，在某家医院做外科医，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抱怨的神情。后来才知道那代表什么。
中原中也握着被自己捂热的酒杯，礼尚往来地说自己是医科大附属三院的麻醉医，又看太宰治点的真是一杯加了冰球的威士忌，却认为那颜色并没有他眼里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