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非常罕见地,也有在接受了教育之后,不顾自己的地位跟名誉,主张就算是犯罪者生命也一样宝贵的人。到底要接受怎样的教育才能培养出那种感性呢?从出生开始就每天晚上听歌颂生命尊严的故事(有这种玩意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何自己没有这种感性。
因为我从来没听过母亲给我讲故事。她有陪我睡。但每天晚上听的都是电子工程学的话。电流、电压、欧姆定律、基尔霍夫定律、戴维宁定理、诺顿定理……。母亲的梦想是成为发明家。要制造能够消除任何癌细胞的机器。她的故事总是以这句话作结。
一个人的价值观跟标准是由成长环境决定的。而判断他人的标准是依据自己最初接触的人物而定,我想这个人通常都是母亲。比方说同一个人物a,由严格的母亲养出来的人会觉得a很温和;但由温柔的母亲养出来的人就会觉得a很严格。
至少我的标准是我母亲。但是我还没碰到过比她更优秀的人。也就是说死了会令人感到可惜的人,我周围一个也没有。很遗憾这包括了我父亲。他就是个爽朗的乡下电器行老板。虽然并不讨厌,但也没有活着的价值。
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都有低潮的时候。也有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却被别人牵连的困顿时期。母亲就是在这种时候遇见父亲。
母亲是归国子女,在日本顶尖的大学读电子工程博士。她研究的最后阶段碰上了很大的阻碍,就在此时还发生了车祸。
她参加学会活动从外县市的国立大学回东京的时候,夜间客运巴士的驾驶打瞌睡,车辆翻落到山崖底下,死伤人数超过十人,非常严重。父亲搭乘同一班巴士要去参加学生时代朋友的结婚典礼,他把撞到头失去意识的母亲从车上拖出来,送上最先到达现场的救护车。
两人因此相识结婚,生下了我。不,顺序说不定相反。母亲没有完成研究题目,只修毕了课程,完全没有发挥之前磨练的才能,就这样到乡下来定居。
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说是她的复健时期。
母亲总是在越来越冷清的商店街电器行一角,用简单明了的方式把她拥有的知识教给我。有时拆开小闹钟、有时分解大电视,告诉我发明没有尽头。
“阿修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妈妈无法完成的梦想就只能交给阿修了。”
母亲一面这么说,一面用连小学低年级生都能理解的话,反复解释她没有完成的研究时,说不定灵光一现。她瞒着父亲写了论文,送到美国的学会。那时我九岁。
过了没多久,母亲以前研究室的教授就来劝说她回大学去。我在隔壁房间偷听,有人肯定她优秀的才能让我非常高兴,甚至胜于母亲可能离开的不安。
但是母亲拒绝了。她说自己要是还单身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但现在没法抛下孩子离开。
她因为我而拒绝了人家。这让我十分震惊。我扯了母亲的后退。别说我是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了,好像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被否定了一样。
有个词叫做断肠之思,我想当时母亲应该是抱着这种心情拒绝了邀请吧。强行压抑的情绪直接朝着我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