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过,这次不会。”前无得意地笑了一下。
周振林年过五十,膝下无子。自从程氏夫妻过世之后,周家二老就把程翊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在周全家,程翊从来都不是客人,而是家里正牌的少爷。所以,程翊在跟前无说“回我家”的时候毫不心虚。这次他以南京代表的身份来上海调停各方利益,周振林更是多方帮忙协助,为程翊的工作破除了种种阻力。
程翊虽然向来礼数周全,不过,那浑身的酒气还有手上血迹斑斑的毛巾都让周振林有些意外。他接到百里香江日本人遭暗杀的消息,担心这件事又像之前一样成为日方拿来做文章的借口,或挑事,或索赔,或借机动武,所以叫程翊过来一起想想对策。程翊对此表示不需要太担心,因为,他从警备司得到信息,百里香江酒店在两天前已经被日本人秘密收购了,他们如果闹起来,真的去追查的话,那也只能追究酒店的主要责任,而酒店就是他们控制的,自己人在自己的地盘出事,那能怪得了谁?
程翊跑去喝酒本意也是假扮平常客人探探虚实,只不过酒店的服务生并不知道情况。他本就郁闷,多喝了点,想着借酒闹事也许可以把高层给引出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遇到前无了……
周振林听说百里香江的情况,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只不过,他跟日本人打交道多了,知道他们的习性。“如果他们要挑衅的话,什么理由都可以被拿来用,没道理可讲,戍宁,这点你一定要知道。”
程翊握紧了拳头,掌心的伤口传来清晰的疼痛,“周伯伯,即便开战,又能怎么样?”
“淞沪协定之后,上海基本没有驻军了,谁来打这场仗?你来的目的是探查各方口风,英法美的态度你很清楚,他们不会支持上海开战,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在压制中国的同时也在压制日本,这也算种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谁知道上海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能承担由此而来的后果吗?所以均衡利益,保持现状是最稳妥的。”
“我只知道我不想在自己的土地上均衡别人的利益,这太讽刺。”程翊低着头说。
周振林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出去先把手上的伤给包扎好了。程翊临走时想起前无,只说是好朋友到上海办事,暂住家里,完全没提两个人在酒店相遇的事,周振林也没多问。
从程翊收拾伤口,洗澡换衣服,到他敲开前无客房的房门之前,他脑子里一直都是周振林的话,还有前些日子他去各国驻上海使领馆商谈时那些外国人傲慢无礼的嘴脸。门开了,一只拳头带着凉风打向他的侧脸,程翊回神,急忙扭头躲开,又接连着两下,他左躲右闪地给避了过去,等拳头再来时,程翊懒得动了,眼睛一闭,等着。额前的碎发被风撩了一下,拳头走空,就听前无抱怨,“没劲!”
程翊倚着门冲前无一笑,满是无奈寂寥。这个表情又戳中了前无心里某个不够坚硬的角落,他不喜欢脆弱,但是对程翊,他的不舒服感更多是源于一种想要安抚却无从着手的徒劳。
“你这些天就住在这里,像自己家一样,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说就行了。”程翊保持着主人的风度。
前无原本也没打算客气,直接把程翊拉过来按在椅子上,自己勾了把椅子坐他对面,手在他面前晃晃,说:“别这么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酒店那事儿不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我已经查过了……”程翊摇摇头,“我知道……我就是,有点累了。”
前无听了毫不犹豫地伸手把程翊拉起来,硬拖到床边,“累了就休息,别这样,看着难受。”
程翊没有任何抵抗地被丢到床上,床铺的柔软轻易就卸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看看屋顶,再看看前无,觉得眼下这个情况有点不对劲儿。客人站着,自己怎么就躺了。程翊试图坐起来,却被前无按着肩膀摁回去。几次之后,他就不挣扎了。在前无面前失礼一点也没什么,他们俩人似乎早已习惯。
前无看程翊安稳下来,拖着椅子在床边坐下。两年不见,程翊几乎没什么变化,因为没有军装在身,他看起来更像个清雅的世家公子,只是萦绕在眉目间浓重的黯淡,掩了曾经那些飞扬的神彩。前无想起两年前的分别,慢慢说道:“还记得上次你离开锁岚县时留给我的字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