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帐中万事皆从简,只是太后从来虔心向佛,随身依旧带着一尊小白玉观世音像,供奉在一张卡子花平头案上,面前摆着香花妙物并三足宋玉顶香炉,里头供着一柱清香,软烟袅袅,氤氲开来。

    皇帝进去的时候,太后正靠在软榻上休息。

    皇帝进去,见太后下首不仅无妃嫔环候,帐中更是四下无一人,连景姑姑都不在太后跟前,不由微微诧异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母后微恙,晚膳半口粥都不曾进得,为何面前竟无人侍奉左右?”

    太后坐了起来,道:“难为皇帝还记挂着哀家是不是进得了粥,哀家以为皇帝一心都扑在了您那绝代风华国色天香的莫容华娘娘身上,哪里还能分了神挂念着哀家的冷热?”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母后怎么又提起这一桩了呢?莫氏如今身在后宫,朕并不曾将她带了出来,为何还惹得母后动了气?”

    太后冷哼一声:“这事暂且搁下,哀家来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召见过一个南朝人?”

    皇帝闻言,转头瞧了刘全一眼,刘全忙低头下去,只觉背后冷汗泠泠,皇帝不由讥讽一笑:“母后果然是十分关心朕,连朕今日见了何人都一清二楚,接下来,母后莫不是还想问朕昨日前日又见了何人?”

    皇帝起身欲走,“朕本来瞧瞧太后如何不好了,现在瞧着太后的身子好的很,是朕身边的奴才们眼神不好,看岔了去。既然如此,朕也就回去了,奴才们不仅眼神不好,嘴巴更是不严,朕见了阿猫阿狗之流,都传得到处都是,还红口白牙地诅咒太后,巴望着太后不得安康,朕这就回去好好地整肃一下内务。”

    太后气恼道:“你召见南朝人的事儿还需要哀家去打探么?你将人拖到了外头,饶是把嘴巴堵上了,还打得鬼哭狼嚎的,这事儿闹得人人皆知,还是指望哀家把耳朵捂上不听,把嘴巴捂上不过问么——皇帝这样大动肝火,到底所为何事?”

    皇帝见状,复又大摇大摆地坐下来,不紧不慢地道:“不为什么,不过是一两句话想问一问那人罢了。”他目光如炬,“一个低品级的南朝臣子,朕问了几句话,也值得太后如此大张旗鼓的来过问?”

    太后质问道:“皇帝,你果真是单纯地问话么?你不仅囚禁了一个南朝臣子,而且将这个南朝臣子从京师千里迢迢地带到这里,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这个南朝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么?”

    皇帝轻飘飘地道:“是不是个普通的囚犯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低品级的南朝臣子,田鼠一般卑贱的人,朕都毫不在意,母后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太后闻言,站起身来,走到皇帝的面前,极力忍耐着:“皇帝你到底在不在意这个人,皇帝自己心知肚明!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人不仅是南朝臣子,更是南朝长公主景阳的入幕之宾!皇帝是打量着哀家难道瞎了么?皇帝这出一趟门,围一场猎也把此人带在身边,你是生怕旁人不知你的意思昭然若揭么!你何不直接贴了告示昭告四方?皇帝你好好地想一想,那外头一双双的眼睛把你看着,上从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那么许多人虎视眈眈就等着瞧你出错……”

    皇帝听得景阳两个字,脸色不由一变,再听得太后一席话里面的话头儿,他的眼睛瞬间敛下一闪而过的光,在太后的脸上溜了一溜,吊儿郎当地打断道:“出错?朕何错之有?便是朕把他堂堂正正地收了当男宠,又关前朝那些书蠹何干?况且男宠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比起父皇收了男旦封妃嫔,朕就收了他,他们又未必做了忠臣死谏。这种事情竟然值得母后如此大惊小怪,失了仪态?”

    太后见他死不认账,越说越不成样子了,气极反笑点头道:“男宠?皇帝便真的要弄一个南朝人来做了佞臣,不过是皇帝私德不检点,哀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是哀家和皇帝都清清楚楚,你的心可不止那么大,你瞧上的,却不是这个叫杨子砚的臣子罢?”

    皇帝慢慢地坐正身子,似笑非笑地:“母后到底想跟儿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