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哀家说什么,皇帝不知道么?”

    她站起身来,那文绣重雉的宽襟广袖扫在地上,发簌簌的声响。虽然只是行辕,可太后的仪度历来一丝不苟,如同皇帝从小至大见过的样子。

    她俯身下来,头上金珠牙翠的绞丝五络金花晃得皇帝一时间有些眼花,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候就一直挺着背脊端坐在殿中仪态万方的尉氏长女。

    那时候,她的手从来都是纤细而光滑的,她将还是幼年的他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他的眉毛,他的头发,会爱抚地搂着他,给他吟唱人世间最动听的曲子,那曲子被她唱来,就如同春日的鸟儿在枝头呢喃,带着新鲜的阳光和露水的气味。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任性而倔强的孩子,他总会搂着她的脖颈说:“母妃,再唱一遍,再唱一遍,儿臣才愿意睡觉呢。”

    于是她便宠溺地笑,将他再搂紧了些:“小坏蛋,母妃已经唱了七遍了。”

    一旁绣着花的景姑姑也笑:“小殿下,您让娘娘歇歇吧。”

    他不同意,小猴子似地在她的身上拱来拱去:“母妃,母妃,再唱一遍,最后一遍……”

    他以为母妃的心肠很软,因为让步的总是她,她总是抱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唱他想听的曲子。她的手从来都是纤细而光滑的,她的目光从来也都是温柔而缱绻的,无论他将宫中弄得如何的鸡飞狗跳,每日回宫来都是一副泥里滚出来的一样,她都从来没有大声叱责过他,她只会为他一面仔仔细细地洗手洗脸,一面叫了景姑姑端了他最喜欢的甜点来:“皓儿,过来吃点你最喜欢的点心。”

    那时候,母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看着人世间最宝贵的珍宝一般。

    可是那一日,母妃对着他的父皇平淡地陈禀,轻描淡写得如同在说一个同她丝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皇上所定的南朝之事,本宫觉得甚好。”

    此话一出,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那弱冠之年的少年不禁哀求:“母妃,儿臣不愿意去那南朝,儿臣不愿意离开父皇母妃!”

    她皱起眉毛,辞色渐严:“迟皓,不可造次。”

    气恼的少年站起身来,冲着她大吼道:“我才不去呢!”

    陡然间却有掌风袭来,少年白净不曾经历风霜的脸上赫然五道深深的指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手,她面有愠怒,厉色斥责:“迟皓,这事由不得你。便是绑也要把你绑了去。”

    骄纵的少年泪流满面,又是惊惧又是委屈,一夜之间,不仅父皇不要自己了,就连最疼爱自己的母妃都不要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