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无法睁目,失去视线之后,身体的其他感知反而变得敏锐起来。周遭温度如春,极为舒适宜人,所以阿狸此刻这身壳子即便未着寸缕,也不觉寒凉。而鼻端嗅到一股草木气味,极为馥郁厚重,绵绵长长,悠悠远远。布料摩挲的窸窣声音响起,那个手按在他心口的人,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些。
始终漫不经心的,触碰阿狸的那只手。
指腹微有薄茧,而指甲显然是修剪过的,不曾蓄甲,平整的弧度,不会抓伤人。只是这一直徘徊于他人心口的动作,不知是何意。不像是在探听人的心跳,若要探听,用掌心更合适。那一下下的抚弄,也不亲昵,若即若离,好像手的主人也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正为此思索苦恼。
慢慢的,那触弄变得规律起来,横一下,竖一下,交错成十字,像是个标记符号。
可假如这是个符号标记,又为了什么做标记?心口之下乃心脏。莫非是打算将皮肉骨血下,那颗被绵密神经包裹起来的心给挖出来吗?难道之前不即不离的触碰,其实是在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才比较便宜行事?
停了一瞬,滞留在阿狸心口的手指被收了回去,但很快又重新落下来,并携带着一团滑腻的泥状物。不凉,该是提前以火煨热,刚刚好的温度。越发丰茂的草木气味里,那只手整个掌心贴下来,而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描摹着阿狸的身子骨。
原来,此人是在为阿狸的身体涂药。
也是。这副脆弱的凡胎躯壳,自出生起,便是活死人的状态,若非一直被人精心调养保护,恐怕根本捱不到阿狸魂魄附体的时候。
说起来,阿狸作为仙君下凡历劫,他在人间预计待的岁月,恐怕得是轮回殿创殿以来,最短的那一个。
当时少司命丹心道君同他商议此事时,歪靠着茶几,丹蔻五指紧扣花翎扇,红唇带笑,目光斜斜地飞过来:“同涂君,我听我殿当值的小朋友说,你下凡预算年限是五年?有没搞错,你知道我殿的小朋友回来后,直抱着我腿哭诉吗?”
阿狸端坐于桌前,惯常身背挺直,是一种冷定之态,他道:“我听闻凡人成长速度很快。”
丹心道君摇动花翎扇,遮住了凝如新荔的半张脸,只露出秀美的眉眼,弧度弯弯,她笑了一声:“相比我们神界之人,是快不错。可人间成年也得花费十八载,五岁算什么?就是个幼儿。既是幼儿,大多数时间总得在吃喝拉撒睡。就算聪慧长得再着急,也才说话利索没多久,走路一个不慎还能跌到。幼儿得不能再幼儿了,渡什么劫?这不是砸我们轮回殿招牌么——红尘辗转历劫,起码得二十年保底,不然免谈。”
阿狸问:“没有其他办法吗?”
丹心道君道:“小祖宗,只给你安排二十年,已是特别压缩定制,再少还像话吗。何况你选渡的是问情,请问五岁幼儿该要如何成功问情?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这刚问个开头就死了,同涂君你自己讲讲,那算怎么回事?”
“而且神都新近正在开展‘文明风尚专项整治行动’,应文件要求,人间不是法外之地,轮回殿要率先试点树立典型。别的不说,凡胎到成年十八岁为止,都得要身体冰清玉洁。这一样来,对比过去种种限制更多。总之,一句话,是得二十年。”
阿狸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