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府面色一变，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许——然而这会儿他已是面色灰败，连身子都隐隐约约的有几分透明了，便是手上加了些力气，也无力得就像是几根枯萎的藤蔓，根本捆不住什么。
苏亭看了卿瑶瑶一眼，伸出手来：“过来。”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一伸手，卿瑶瑶却觉得自己被别在身后的双手上的束缚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开了一般，手臂顿时一松。她舒了口气，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了苏亭身后。苏亭往侧微微边让了一点，恰好挡住了夏知府那焦急怨怒的目光。
——好一个苏亭苏仙师，又坏他好事！
四下月色如水，清净寒凉，映出密林外一条绵延向远方的土路。如今春日渐暖，虫子们逐渐苏醒，纷纷匿在草间林上啾鸣不止，颇有几分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才是真实的人世。
回想起苏亭刚才说的“两个幻境”，卿瑶瑶咬了一下下唇，躲在苏亭身后，看着据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夏知府。
它的身子已经有几分透明了，像是被月光穿透了一般，连从胸口处喷涌出的血都暗淡稀薄了些许。分明和苏亭一行人离得极近，它却半点儿要做什么的意思都没有，大约是维持目前这副模样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甚至身后的几个纸人也仿佛是失去了控制，身子一点点绵软下去，好像真的变成了寻常的一张薄纸一般。
卿瑶瑶很清楚，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血人还在地上翻滚挣扎，被温润的太极八卦图缠得越来越紧；夏知府与他的纸人们已经虚弱无比，一副只消旁人一指头就能戳死的模样。两个幻境都被打破，法力高深、已在此地盘踞了三年之久的夏知府败得如此轻而易举，甚至让她有种荒谬的仓促感。
——同时，也对苏亭的法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难怪旁人都说他天纵奇才。
卿瑶瑶沉默地把目光移回到站在自己前面的苏亭身上，心里忽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骄傲，又像是酸涩的欢喜。她自豪于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可同时心底也无声无息地漫开了一股自卑：他会喜欢上自己吗？
她安静地注视着身前公子的背影，颀长的身形，宽袍广袖在月色下被微风轻轻拂动，如云散似水流，带着无言的温柔与可靠。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坛尚未酿好的酒，被细细地码了封泥，埋在树下，埋进深深的地里，满腔心事静默无声地翻滚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