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站开些吧。”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外头只是一场江南烟雨。
荆风闻言,面色一冷。然而未及他开口,火长已从青衫人身后冒了出来。“闻人大人有令,你们遵从就是了。”他才爬上楼板,气喘吁吁的,脸上的汗怎么也抹不完。
荆风不理他,只与那青衫人横眉相对:“‘大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衫人一抬眼皮,目中清辉微微流转,漫不经心地道:“钦天监,闻人月。”
他没有报出具体官职,程若玄却已知道了面前是谁。钦天监只有一个闻人大人,钦天监正、太常少卿,权倾朝野的闻人月!这人并非世家出身,而是来自朔北边境,祖上常与异族来往,于星算一道上,似是有些梁人无法匹及的特异之处,因此格外地受到当今天子及王公贵胄推崇。以历算卜筮这等“玄学”入仕,乃至获得帝王宠眷,在纯臣看来,自然算不得正道。程若玄没少听二哥埋怨此人妖言惑众、鬻宠擅权,连外祖父也要忌他三分。传闻里的闻人月几与妖鬼无异,她不曾想过竟是眼前这位谪仙也似的人物。
她心头生出一点不知来处的落寞。既然是帝都权臣,扮作香料商人、跑到一艘采珠船上来干什么?
“船队已由闻人大人接管。”火长宣布,“大人要用这间阁楼,你们两个暂且下去帮忙,嘴巴管好,不该问的别问。”他说着便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荆风,“我可记得,今早该你当班。”
程若玄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抱紧怀中铜镜,从窗边离开了。荆风似有不服,见她走得跌跌撞撞,终是忍不住上前扶了她一把。两人从闻人月身侧经过时,忽听他道:“这测日镜是你的?”
程若玄一愣,摇头否认:“方才捡的。我都不知道它原来有名号。”
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确不知自己随便搭的玩意儿已有名字,却也不愿认下做出此物的本事。闻人月先前就已知道她是牵星师,可寻常的牵星师能不能造的出测日镜来?她心头狂跳,生怕闻人月把这两面镜子要去,从那一看就是现搭的粗糙手工里推断出她星象方面过人的底子。
舅舅一家还在明州等她。路上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闻人月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又道:“你叫阿玄?”
程若玄像个真正的丫鬟那样低眉颔首:“承蒙大人记得我名字。”
闻人月笑了笑,没再问话,径自往窗边走去。狂风将他长发卷起,程若玄一抬眼,瞥见他后颈一抹朱红痕记,形状有些复杂。未及看清,荆风已一把拉起她,往门外去了。
两人一路下到主舱,两班船工都挤在这里,乌泱泱全是人,却也看得出乱中有序。有人瞧见荆风,连忙叫道:“老弟,你可来了!快来顶一阵,我划了一夜桨,膀子都没有知觉了!”这人眼下两道乌青,看得出所言非虚。
荆风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回头看见程若玄脸上显出些许无措,便道,“你先找个稳妥地方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