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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将四对宫烛一一吹熄,唯留榻前两支,又将烛芯剪短,使其光焰暗弱,然后便双臂环抱膝盖,背靠榻壁坐于南窗下面,重重的在心内叹了口气。
倘若刚才赵珏果真为美色所诱,促步近来,黄衫想道,而自己又果真将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那么,此刻自己是该伤心欲绝的守在他的尸旁,还是该惶骇恐惧的踏于逃亡路上?为什么自己眼前,总会活灵活现的浮现出来赵珏被刺的情景?难道冥冥之中,果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感应吗?
黄衫又想:自离邓州来至襄阳已约二十余天,便是为雯雯郡主促狭所骗,搬进赵珏寝宫宿住也将十天,然而父亲的嘱托,却迟迟未能付诸行动;因为最近老在心中思索,越来越觉得赵珏并非诡谲小人:当日构林关庙会邂逅一遇,从此便念念不忘于己,又想方设法邀请前来,咫尺相守,分明是个情深意重之人;自己来至王府已久,仰观俯察,鉴貌辨色,丝毫不见有以己为质要挟父亲的意图,分明是个刚直磊落君子;尽管年近而立尚未婚配,然而自己妙龄弱女,明明就住在他的寝宫外间,几乎相当于同居一室,但却从来行不逾非分,语不涉狎亵,分明又是个柳下惠鲁男子一流的伟岸丈夫;……一时之间,芳心可可,竟觉得赵珏的形象渐渐在眼前高大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里间,传出来了一声深沉的叹息。黄衫听得清楚,知道赵珏亦并未入睡,不觉又想:他虽然位居王侯之尊,又逢遇太平盛世,理应或朝弦暮歌,昼畋夜饮,或珠围翠绕,拥娇抱美,逍逍遥遥度此一生,却奈何终日心事重重,郁郁不乐,便是在最为开心的时候,眉宇间也总似隐含着丝丝忧悒;便是在最为香甜静谧的梦中,口唇边也总会发出一声不经意间的叹息?看来,在他的心底,确实潜藏着巨大的苦楚……
“当此明月经天、清风拂窗之夜,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黄衫心中自问一句,忽然轻手轻脚的跳下床榻,沐手焚香后,开囊取出焦桐古琴,放置榻前,调弦转轸,凝眉试音,双手十指指尖轻轻划过丝弦,但听得一阵清冽之声缓缓淌过耳畔,在空阔的寝宫庭柱间悠悠旋荡。接下来,黄衫便一面抚琴,一面曼声唱道:
昨夜圆满如盘,今夜细瘦可怜,
常将庭院照亮,又摇山河影全。
庾亮仰首赋诗,袁宏低头泛川。
更深人去寂静,偏绕空床阶前。
举头怀望伊人,垂首莺语呢喃:
呀,又是想他,又是恨他,偏又不敢看他!
……
黄衫弹唱投入,心无旁骛,琴音清奇幽雅,歌声舒缓柔媚,而寝宫里间的帷幔后面,赵珏早身披长衣,跣足下榻,静悄悄的端立在庭柱旁侧,一动不动的听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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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将四对宫烛一一吹熄,唯留榻前两支,又将烛芯剪短,使其光焰暗弱,然后便双臂环抱膝盖,背靠榻壁坐于南窗下面,重重的在心内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