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振伟手搭凉蓬遮蔽日光,双目却不动声色的在黄成简脸上溜来溜去;半晌,忽然“噗嗤”一笑,双手虚捂嘴巴,凑近黄成简颌前说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大人和柴通判率领数万兵丁民伕又是缮城浚濠,积粮贮粟,又是绞尽脑汁筹谋方略,度划部署,辛劳多日,糜费财帛,其实不过一支羽箭便可彻底了事!”言毕,一眼不眨的盯着黄成简。
“唔?”黄成简瞟了苗振伟一眼,稍稍向旁边踱了两步,面向谯楼庭柱站着,脸上现出不悦之色,然因碍于柴宗庆面子,又想听听其攻守防御的意见,故此方隐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苗振伟贼溜溜的回目看了柴宗庆一眼,柴宗庆没有出声,唯拧眉蹙额的盯着苗振伟,面含咨询之色。苗振伟“吞”的一笑,翘起右手兰花指,指着城下旗影戈林中的赵珏,胁肩谄媚说道:“黄大人岂不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乎?
此刻,要是能一箭将逆首赵珏射落马下,则今日之事即可一了百了也!”
黄成简自登上城头,两眼便不时偷偷的在赵珏前后左右逡巡着:自从春节过后女儿前往襄阳,父女便一直未能逢面;他原本指望女儿一刀刺了赵珏,万事皆休,孰料谍报得知,两人竟情愫互生,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实实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如今赵珏挥师攻打邓州,依照女儿的脾性,必会跟随前来;千军万马混战之中,便是伤了女儿,也该让自己先看上她一眼啊!然而面对兵山甲海,飘旗扬纛,几遍搜寻,却始终不见女儿的影踪。正在暗自焦虑之际,听得苗振伟箭射赵珏之说,黄成简乃耐着性子,冷冷一笑道:
“苗师爷当真是异想天开,竟然出此奇招妙计。赵珏难道就是傻子,没有预先想到我们会暗箭伤人?你瞧,不单赵珏,就连所有叛军都远远的站在箭程之外呢!”
“看来黄大人毕竟文官,这军中之事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苗振伟哪管黄成简满脸的厌恶之色,女人般的兀自掩口一笑,跨前两步,黏黏腻腻的贴近黄成简,说道,“朝廷早于赵珏出兵前夕,便由北方边境秘密运到了三十台床子n-ǔ,以助我军加固城防。该床子n-ǔ内设机括,机一触动,百矢连发,其矢不但比寻常箭长,而且杆粗,杀伤力巨大;另,寻常羽箭射程不过百余来步,而床子n-ǔ射程则远在二百二十步开外。澶渊之盟前夕,李继隆部将张环即以此n-ǔ将契丹大将萧挞览射落马下,因而迫使契丹盟约退军。谅那赵珏尽自精明,又如何想到我军竟会拥有如此强力器械?嘻嘻,嘿嘿……”
柴宗庆“啪”的一拍前额,恍然大悟般的喝道:“对呀对呀,还是你苗师爷精明,还是你苗师爷那个那个……妈个巴子,这样绝妙的好主意,老柴如何便未想到?”
黄成简尽管心中厌恶苗振伟已极,然而至此地步,却不能不有所解释;他前踱数步,迎着暴烈的日光注目城下许久,方才回身捻须,面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庄严肃穆:
“苟利国家社稷者,黄某虽身死名灭,亦不避之。倘若真能一箭结束战争,解脱万民出于兵燹灾殃,便是小女身在敌阵当中,黄某也当置之度外。不过柴大人、苗师爷请想:赵珏系当今天子嫡亲堂兄,两人自幼就感情极洽;我等射死赵珏固然容易,可是假设陛下不愿赵珏身死,事后怪罪追究下来,我等该当如何应对呢?”
黄成简满布血丝的双目缓缓掠过柴宗庆、苗振伟的脸,继续侃侃而言道:
“此是其一。其二,赵珏受人挑拨起兵反叛,说到底不过别人手中一颗棋子而已;如今情势,叛军起兵已成定局,即便赵珏突然死了,难道襄阳方面就没有其他的后备人选吗?其三,陛下眼前便被困于‘张巡祠’内,倘若真的一箭射死赵珏,叛军群龙无首,相互失去制约,说不定就会攻进祠内,大开杀戒;昆岗失火,玉石俱焚,一旦陛下身遭不测,我等即为千古贼人,便是粉骨碎身诛灭九族,又有何面目向朝野上下交待乎?”
“妈个巴子,这箭射就射,不射就不射,却偏有如许多的狗屁歪理……”柴宗庆手按佩剑,双目如炬如刃,眨也不眨的盯着黄成简,口中咬牙喝骂一句,却被苗振伟慌忙拉开:“通判大人快快息怒。都怪小的无才无识,竟出了如此一条又馊又臭的主意。黄大人此言,并非单为女儿考虑,试想一旦射杀赵珏,叛军群龙无首危及皇帝,这个责任事后追究下来,无论是谁也是担待不起的。还请大人三思!”
苗振伟原本揣度黄衫必在赵珏军中,甚或就在赵珏身畔,是以提出箭射赵珏的建议,以便挑拨黄柴矛盾,激起更大变故;此刻眼见黄成简百般推诿,说什么也不肯动用床子n-ǔ射杀赵珏,自己目的虽未完全达到,却也激得柴宗庆怒气横生,几乎当场便要发作,赶忙拉着柴宗庆走开几步,回头干笑两声,道:“黄大人毕竟文官,凡事高瞻远瞩,思深虑远,小的委实不及,委实不及也!嘿嘿,嗬嗬……”
黄成简双目炯炯,锋刃利剑一般的盯视着苗振伟;良久,方将一口恶气咽下,唯自鼻孔内重重的吐出了一声: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