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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实没有想到,黄成简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竟然如此谋远虑深,能征善战,竟能如此步步为营,严防死守,看来以前我们还真有些小觑他了。”孟姥姥仰天长叹一声,目光空茫的望向北方,“庆雄劳师三天,付出一千五百余人的代价,仅仅将战线由构林关向北推进了三十来里地;而这,还不过只是刚刚起始……”
“文人统军,要么庸懦无为,要么好谋少断,可一旦玩起心眼来,却决非庆雄、忠雄和志琳这些直来直去的武人所能比拟得了的啊!……”费阿公亦不胜感慨,抚须说道;距端阳起兵不过三天,他便发枯面槁,又苍老了许多。
赵珏、黄衫寸步不离的跟在孟姥姥和费阿公身后,而公孙黄石则更稍远数尺,走在两人侧旁;此刻,五人正沿着纤尘不染的碧翳小道,踩着浓郁不见天日的翠竹青影,漫步踱向假山山脊南端的“揽秀亭”。
公孙黄石双手背于身后,目光幽邃,气度静娴,虽距费孟赵黄四人不远,却一度默然无语。黄衫既怕看到孟姥姥寒凉如冰的目光,却又极愿听起她和费阿公谈论父亲,更愿如此天长地久的和赵珏并肩而行;赵珏则始终眉头狠拧,以目视地,重重心事溢于情表。
端阳节誓师起兵的次日,欧阳忠雄便即率领四万中军紧随孔庆雄、孔志琳之后,北向开拔而去;与此同时,在契丹和党项的重军压境、接连骚扰下,各地战局果然正象孟姥姥、费阿公及公孙黄石当初预先描绘的那样全面开花了:
川蜀方面,六千叛军啸聚成都,四面围攻,正和城上守军相持不下;吴越漳泉两地,各有数万叛军聚众作乱,挟民为匪,攻州掠县,做遥相呼应之势,响动造得极大,搞得朝廷一时手忙脚乱,首尾难以相顾。
只是赵珏却总觉得,形势进展并无自己设想的那样顺利;然而到底又该怎样顺利,他却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
“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站在绿楹朱槛的“揽秀亭”下,赵珏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嗓音低沉,一字一顿的说道。前线来报,欧阳忠雄虽然率军开拔,但却始终跟在孔庆雄前锋之后,并部勒军伍,绝不轻易参战;午后,他便将率领六万后军北向继发了,此刻正忙中偷闲,携了黄衫前来向孟姥姥、费阿公和公孙黄石当面辞行。“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时至今日,只有依靠我们自己孤军奋战,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想起犹在西山大寨作笼中困鸟的雯雯郡主,想起正是因了雯雯郡主的舍身相酬,孔庆雄才肯如此疆场卖命,赵珏右手死死握紧腰间佩剑的靶柄,胸口掠过了一阵阵揪心扯肝般的疼痛。
“王爷尽管放心罢了。当前契丹、党项百万大军正以泰山压卵之势屯于西、北境上,朝廷重兵俱被牵制,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军又养蓄多年,可谓兵强马壮,粮足甲精,更兼欧阳忠雄、孔庆雄等皆为能征惯战之人,只需攻下邓州,挟胜北进,乱讯四面传出,除去川西和吴越、漳泉几地,更多其他尚持观望态度的路州府县必会蜂拥而起,趁势倒戈。到那时候,烽火连天
,狼烟遍地,赵祯小子的局面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一路默然无语的公孙黄石手抚老鼠胡子,嘿嘿而笑着说道。
“珏儿之言,其实亦并不无道理;凡事当从最坏处考虑着手,方能取得最好结果。”费阿公脸上全无丝毫喜气,望了灰发飘拂的孟姥姥一眼,凝眉蹙额的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契丹党项夷人之属,见利则进,无利则退,不足恃也;而庆雄迟迟不能逼近邓州,忠雄又隔岸观火,情势确实甚为可虑。通往东京的道路一旦不能按期打开,我军被长久的拖于邓州城下,届时师老兵疲,人心涣散,朝廷桐柏、武当两地伏兵骤然扑来,黄成简再倾城而出,反戈一击,只怕我军十万精兵,便唯有坐以待毙;只怕刚刚开创的大好局面,亦将就此完结了!……”
“陛下有些太过悲观了。”公孙黄石双目闪烁的瞟了赵珏黄衫一眼,“说到形势严峻倒是有的,但也并未一至于此。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战场情势瞬息万变,自当谋交兵城,交替并用,岂可以一战胜负而论成败耶?孔庆雄亦非无能之辈,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又怎会不奋袂拼死,早日耀兵邓州城下?再者,邓州城内,黄成简和柴宗庆两人素来政见未同,将相不睦,柴宗庆身边又有我们的人整日跟踪监守,吹风点火,此岂不可为我利用而有助于孔庆雄攻城乎?”
言语至此,公孙黄石脖颈前伸,双目灼灼盯视着费阿公的脸色:
“至于欧阳忠雄按兵不动嘛,大约是想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届时于邓州城下大展神威也未可知。陛下如不放心,山人愿意亲走一趟,前往孔庆雄或是欧阳忠雄帐中,一来督战,二来也可参赞一下军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