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佛苏问道:“任公,您去年九、十月间发表《新中国建设问题》一文,不是还秉持虚君共和的政体么?”
梁启超道:“不错!当时在下认真分析了各种西方先进政体,并相互比较,认为中国最适合英伦式的虚君共和政体。因为在**成风、奴性十足的中国社会实行美式民主共和,必然会导致军阀混战不止、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况,中国将长期不能重归平静。而中国四周列强环伺,如果没有一个顽强统一的中央政府以引导国家走向富强,很有可能成为它们的俎上鱼肉。——其实这番言论早在八、九年前,孙百熙就和在下说过,而时至今日在下才逐渐明白,足见梁某驽钝!
“君权其实如一尊金光灿灿的器皿,越是置于高台之上,越能增加其神秘感,最后足以让臣民匍匐跪拜,崇敬万分。故而日本皇室宣扬‘万世一系’,西方君主曾称‘君权神授’,我国则说‘真龙天子’。既然现在皇帝已经宣布退位,共和政体开始肇端,君权便如器皿跌落尘埃摔得粉碎,世人都看清楚了它的本来面目。即便现在把它黏合好再捧上神座,谁还有崇敬之心?所以如今别说君主立宪,便是虚君共和也是难以施行了。”
徐佛苏道:“难道任公打算就此寄情山水、归隐田园?”
梁启超愤懑地说道:“在下除了寄情山水、归隐田园,还能干些什么?办报?没钱!组党?没人!从政?没权!除了天天躲在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还能干啥?”
梁启超表面是在说自己,其实是在麦孟华面前隐晦地表达出对老师康有为的不满。
康有为的“维新变法”主张,只在甲午战争(1894)到戊戌变法(1898)年之间火过几年。自从庚子国变(1900)之后,这个主张就越来越远离时代,最终陷入穷途末路。然而康有为却始终抱着保皇主张不放,而且也不许他的学生弃暗投明,稍有忤逆便遭当头棒喝,动辄扣以“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大帽子严加斥责。所以大部分学生碍于师道尊严,不能越雷池半步,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而且康有为野心很大。他的目标就是继孔子创设儒家学派之后,将儒家学派改造为儒教并成为儒教教主。与孔子并立并超过孔子。便成了康有为一个令其无法割舍的梦想。于是,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号为“长(zhang)素”,即长于素王(素王即孔子),弟子则称呼他为教主、南海圣人等。由此可见康南海的雄心壮志。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五个得意弟子分别取了号:
陈千秋号“超回”,即超过颜回。话说陈千秋和颜回有两点颇为类似:第一点,颜回是孔门七十二贤之首,而陈千秋则是康有为十大弟子中的大弟子。曾任万木草堂学长;第二点,颜回早死,陈千秋也是。可见康有为在取号上还是花了心思的。
梁启超号“轶赐”,即超过子贡。端木赐,字子贡,是孔子最亲近的得意门生,曾称其为“瑚琏之器”。从这个号上可以看出康有为对梁启超有多满意。所以康有为对梁启超也非常留意,不允许他稍有越轨。在这种顽固“保皇”标签影响下,梁启超1910年前往台湾募款,居然颗粒无收!
麦孟华号“驾孟”,即凌驾于孟子之上。麦孟华不仅是康有为忠实弟子,还是他的女婿。此次梁启超在他面前表达不满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康有为和麦孟华有翁婿之亲。麦孟华青少年时与梁启超齐名,在万木草堂弟子中有“梁麦”之称。
曹泰号“越伋”,即超越子思之上。孔伋,字子思,孔子之孙。被后世尊为“述圣”。曹泰与陈千秋齐名,不过也死得极早。
韩文举号“乘参”。即追逐曾参之意,唐德刚则戏谑为“把曾参当马骑”。曾参为孔子得意弟子,得到孔子真传,后世认为《大学》、《孝经》都是他的著述。韩文举也是万木草堂学长。
不仅孔子被康有为立志超过,而且孔门四圣(亚圣孟柯、复圣颜回、述圣子思子、宗圣曾参)和得意弟子都要被康门弟子蹂躏,足见康有为的狂傲无边。对此,章太炎用两字准确评判了康有为:妄人。
徐佛苏道:“现在海外华侨对于保皇一说确实不感兴趣,募集捐款较为困难,无钱办报倒可以理解。不过小弟记得前不久汤济武(汤化龙)、林宗孟(林长民,即民国著名美女林徽因的父亲)、孙伯兰(孙洪伊)、张士林(即著名哲学家张君劢)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共和建设讨论会,曾请你入会。会中负责人也时常与你书信往来,讨论民国建设各种问题,隐然有以任公为该会党魁之意。怎么你还说组党无人呢?”
梁启超冷哼一声:“他们之所以邀请在下入会,无非出于两个目的,一是以在下为幌子,招揽他人入会;二是以在下为幕僚,隔三差五帮忙出个主意。什么隐然党魁、精神领袖?都不过**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