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总不会有太好的心情,尤其是给横死的亲人扫墓。顾轻舟今天心头似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云,稍不留意就能滴下水来。她原本打算扫墓结束之后,去趟颜公馆的,此刻却完全没了心思。她对司行霈道:“回别馆吧。”坐在汽车里,顾轻舟喃喃对司行霈道:“我应该让着她的,今天不该和她针锋相对。”不是因为她是司夫人,而是因为她是司慕的母亲。顾轻舟想起司慕,似乎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恩情,甚至坏处比好处多。可对待他的死亡,她这样难过。也不是真正的难过,而是一种惋惜到了极致生出的难过。司慕念了那么多年的军校,又是军阀世家出身,他若是要死,最体面的死法也应该是战场。顾轻舟淡淡想着这一切。司行霈恰如其时的,握住了她的手,说:“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必要受她的脏水。”顾轻舟只是嗯了声。司行霈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顾轻舟一开始情绪不好,后来才发现,司行霈持续这个姿势很久了。她此刻才懂得,今天司行霈也难过。他为芳菲扫墓。顾轻舟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岳城另一头的道路上,督军府的汽车正在往回走。司夫人默默流眼泪。司慕死的时候,她太过于愤怒,反而没现在这么心酸悲伤。她一直在哭。车子到了督军府,正好碰到了五姨太。督军接了五姨太去南京,她是前天陪同司琼枝回来的。“夫人,琼枝,没事吧?”五姨太低声问了句。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司夫人去给年轻的儿子扫墓,这心碎五姨太哪里能不明白?“没事。”琼枝回答她,声音嗡嗡的,这是哭过之后堵塞了鼻子。五姨太不再多言。后来,她问跟着去的副官,到底怎么了。副官告诉她:“五姨太,夫人和三小姐在墓地遇到了大少帅。”司行霈吗?五姨太的心,倏然一紧,似乎被手重重捏了下。她一口气吊在胸口。“大少帅也在岳城?”五姨太半晌平复心绪,问副官。副官道是。“他一个人?”副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顾轻舟。说是大少奶奶?那大少帅立在平城的墓碑是怎么回事?说是二少奶奶,这就更不妥了,二少奶奶早就离婚走人了,司家根本没有二少奶奶。最终,副官嗫喻道:“是跟他妻子。”这种离乱的关系,身为下属实在不容易表述,一旦说错了,大少帅可能饶不了他。五姨太却似受了震动。她脸色微白,半晌才喃喃说:“哦,是他们”她原本是打算派人去请司行霈,晚上回来吃个饭,现在却没了打算。五姨太是认识顾轻舟的,而且跟顾轻舟挺熟的,顾轻舟还给她治过病。“是他们。”她转身往回走,又喃喃自语了一句,穿在脚上的鹿皮靴突然似千斤重。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到了别馆。两个人很有默契似的,一进门就紧紧拥抱着坐在沙发里。谁也没有开口。拥抱让他们贴得更紧。不管外头有什么,他们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令人欣慰了。顾轻舟是司行霈的一切,是他生命的源头;而司行霈,是顾轻舟的丈夫。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彼此依靠着,彼此都在想心思。司行霈想到:哪怕失去再多,我还有轻舟,这就足够了,人不能贪心。顾轻舟跟他的想法一模一样。后来,顾轻舟说想要上楼洗个脸,这才分开。他们下午才去颜家。颜公馆里热闹非凡,因为颜洛水的两个儿子都在。两个孩子,老大叫尚宽,老二叫强毅,此刻围绕着颜太太,又跑又闹的。他们都一岁多了,会走路会说话。而颜太太笑盈盈的看着他们,膝盖上还坐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正是玉藻。玉藻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她的祖母、姑姑以及父亲,她极其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轻舟!”颜洛水先看到了她,难以置信般的跑过来,一把搂紧了她。她的胳膊很用力,是那种生怕顾轻舟再跑开的劲儿,把顾轻舟抱紧了。顾轻舟心中又酸又暖,低声道:“洛水,你还好么?”“好,就是想念你们。”她仍是不松手。司行霈绕过她们,阔步进了屋子。颜太太也站起身了,和司行霈点头问好之后,就看着顾轻舟。玉藻落了地,抬起葡萄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司行霈。司行霈想起他对顾轻舟的承诺,故而他蹲下身子,和玉藻平视。玉藻不怕他,因为家里常有军官出入,她看习惯了。她好🈞奇打量司行霈。司行霈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小脸蛋,故意问她:“你叫什么?”“玉藻,司玉藻。”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十分娇憨回答。司行霈的心,似乎被羽翼轻轻滑过,柔软的不可思议。这是他的侄女,也有他的血脉。“认识我吗?”司行霈问她。玉藻摇摇头。“我是你阿爸。”司行霈道。屋子里一静。顾轻舟和颜洛水已经走了进来,颜太太正吃惊看着司行霈。玉藻似乎在理解这话的意思,然后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张开双臂奔向了司行霈,抱紧🜃⛂了他的脖子,声音柔软得像融化的巧克力,又甜又滑:“阿爸!”司行霈想,这就是我的女儿了。我这一生,第一次被人叫阿爸,以后她就是亲闺女了。他抱起来了玉藻。颜太太表情里的震惊尚未敛去,顾轻舟眼底却有水光。“轻舟不是说过了吗,以后要领养玉藻的,这是她答应阿慕的。”司行霈跟颜太太解释,“轻舟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颜太太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谢家的孩子也跑过来,围着司行霈,尤其是强毅,抱着司行霈的腿就要往上爬。司行霈顺手提起了他,也把他抱在另一边的臂弯里。玉藻却伸手,捏强毅的胳膊,推搡他:“我阿爸!”她不许司行霈抱强毅。众人哄笑。顾轻舟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眶里就溢满了泪珠。在光影重叠的迷蒙中,她似乎看到了司慕——那个温柔又绅士的司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