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辗转反侧,殊不知皇帝也是辗转反侧。
今日他故意叫她舞了一曲采莲,又专程给她簪了一枝宝相蔷薇,不过是圆了当初的一段痴梦而已。
自从那一日她转醒之后,他这些时日便不曾亲近于她。今日陡然一见,他只觉越发地情难自禁,相思刻骨,只恨不得当场便要将她揽入怀中——可在她的面前,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怕在她的眼睛中看见深深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蔑视,他轻描淡写地将那一枝蔷薇插在她的发间,只做出一副随心所欲,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没有人瞧见,那一刻他的手竟然紧张到微微颤抖——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候一般。
那一年,他初到南朝,少年心性,还不懂得韬光养晦。
刚到南朝的第三个月上,恰逢南朝皇帝的寿宴。
南朝景阳公主在皇帝寿宴上作天人之舞。
那一刻,他瞧不见雕廊画栋,宝榭层楼,瞧不见香樨琼脂,庭花碧树,瞧不见吉禽瑞兽,饮宴酬酢。
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她的云霞舞袖,白玉纤手,衣袂翩跹,仙姿丰韵。
那是他第一回见到她,那时候的他不过是弱冠之年,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自然是风流举止,贵胄脾性,面对南朝皇帝的笑问,他翩翩然地站起身来,折扇一展,远远一揖,笑对佳人,朗然答道:“曹子建在洛水曾得见如此佳人。”
将景阳公主比作名动天下的洛神,换得了满堂称赞,也换得了她脸颊上的一抹羞红,他远远地望着她,第一回心旌摇曳,只觉得便是洛神也不及她神采之万一。
从此天下绮罗珠翠,花冠绣领,再无一人入得他的眼。
只是隔日,他的案头多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远在大梁的大皇子的手书,上面只有八个字,干净利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梁同南朝路途之远,便是快马疾蹄也需耗时大半月之久,大皇子的信件自然不能隔日便送到自己的手中,唯一的原因便是他这里隔墙有耳,而大皇子对他早有防备,这一封告诫信早已备下,等的就是伺机而出,警示一二。
他困境重重,艰险万分,并无一人在他的身边,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嘘寒问暖。
事隔七八年之后,当初的大皇子,后来的代宗皇帝,已成了黄土之下的一具可怜的枯骨,登基为帝的迟皓将这一纸手书翻了出来,亲自焚在了他的坟前,目光冰冷得如同十二月的寒霜:“兄长,你教会朕的道理,你怎么能全忘了呢?今日朕将信送还给你,你在下头好好的重新学一学罢。”
他不过是弱冠之年,便学会了如履薄冰,噤若寒蝉。